一段匆忙短暂的经历,一次美丽伤感的邂逅

她叫燕子。

他是在应聘列车销售员时认识燕子的。

燕子有一张古典和现代美相结合的脸型。在招聘会上做自我介绍时，燕子的声音是轻柔的，有些胆怯，腼腆，带着少女应有的羞涩和拘束，但从她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倔强和任性。后来，他了解到当时燕子是新婚不久，就随丈夫一块来郑州发展。

燕子说她原来在南方一家电子厂做客服工作，丈夫在郑州一家医疗器材公司做销售。婚后，丈夫因不堪忍受两人两地分居的痛苦才强硬地把燕子拽回来郑州，留在自己的身边。

在经过短暂的岗前培训之后，他和燕子分到一个组。他上火车，先跑了一趟广州，燕子跑厦门。燕子跑厦门的时候，很是不顺，第一次只买了八百多元货，第二次买了一千多，在车上却收了一张一百元的假钞。燕子回来告诉他她很郁闷，怎么这么不顺。他安慰她说，别怕，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。其实，当列车售货员是件十分辛苦的差事，劳心费神，吃不好睡不好。售货员和列车员不是一个系统，每趟列车都是由私人承包卖货的，承包人给铁路部门缴费用，这些费用就从列车员的身上剥离，名义上是乘务费，售货员买的货是从承包公司拿的，不付现金，但需缴纳一定数量的押金。跑一趟下来，除了上缴乘务费之后，挣不到几个钱，新手大多是赔钱。

后来，他跑哈尔滨线时，就和燕子很少见面了，因为他们跑的线路正好有个时间差，她上车，他下车，她南下，他北上，背道而驰。两人也只好用短信来互通情况，相互鼓励。但此时，燕子已经流露出不想再跑车的意向。

那天，从哈尔滨回来的路上，他因货买得不理想，坐在车上发呆，给燕子发短信也不回复，很是郁闷。

列车上反复播放着刀郎和黄灿的《雁南飞》

雁南飞　

雁南飞

雁叫声声心欲碎

不等今日去　

已盼春来归

已盼春来归

今日去

愿为春来归盼归　

莫把心揉碎莫把心揉碎

且等春来归……

听着那让人心碎的歌，他心中涌出一种特别想见燕子的感觉。他在冥冥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。

果然，他回到家中，给燕子发了条短信告诉她到郑。这时燕子才告诉他她已经在家休息三天了，没再跑车。而且永远不跑了。连押金也不要了。他问她为什么，她说身心疲惫不堪。然后燕子打电话过来说，想见一面，并告诉他见面的地址，在一家茶吧。不见不散。

然而，那天他却迟到了，足有一个小时。

见到燕子，她有些焦虑。嗔怪道，你怎么这么不守时。他告诉她在路上发生了一件事情。

原来，在赴约的路上，他正往前走，一只小燕子从天而降，落到他眼前有两米远的地方，在地上扑腾着翅膀做起飞时的挣扎。此时，正好有一辆电动车带着人倏忽而过，车上的人扭了扭车把，车子的前轮躲过了小燕子，但后轮正好从小燕子的身上轧过去，小燕子在地上扇了两下翅膀就再也没有起飞。他走到近前，看到小燕子的肠子都被碾压出来了，骑车人也匆忙地赶路走了。

他“哎呀”一声，惹得路人回头观望。

“看看，太可怜了，一只小燕子被车轧死了，一条小生命啊。”一位上年纪的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走到小燕子跟前说，“看，肠子都出来了。”

“老太太，你拿回去喂你家的小猫咪吧。”一位年轻的妇女说。

“不，我们家的燕窝里刚好丢了一只小燕子，说不定就是这只。这几天老燕子不知为啥老不喂食物给小燕，小燕都快饿死了。或许这只是因为饥饿才逃出来的，找食吃的。现在它死了，正好让我遇见了，也是缘分，我将把它埋在我家的葡萄园里，那里有小虫可以吃。它也是一条生命啊。”说着，老太太揉揉眼睛，吸溜了一下鼻子，把死去的小燕子放到一个塑料袋里，又步履蹒跚地走了。

他讲完，在一旁听的燕子忽然抽泣起来，无限伤感地说：“或许那只燕子就是我的灵魂吧。它已经先我而去了。”

他感到惊讶，也感到十分地后悔，只怪自己真不该对这个叫燕子的姑娘讲那只“燕子”的遭遇。可这完全是一种巧合。如果不是燕子非要他解释他迟到的原因，他或许会把这件事给忽略了。

“你胡乱联系什么呀？”他道。

“不，这是一种预感，是一种宿命。”燕子说。

停了一会儿，燕子饮了一口菊花茶，淡淡地说：“我要走了，我要独自去闯荡属于我的世界。”

“那你爱人同意吗？你不跑车了？”

“他是坚决不同意。我不想跑车了，太累，也挣不到什么钱。我决定要和丈夫分手，我要到南方去。”燕子显得毅然决然。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我理想中的爱情被这场无聊的婚姻给埋葬了。”

“你还年轻。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。爱情是精神层面的，婚姻是物质层面的。”

“我和他并没有婚姻。因为在农村老家，我们仅仅举办了一场结婚仪式，并没有领证。”

“这么说你们不是合法夫妻？”

“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吗？嗯，不过，从法律上讲，也可以这么说。”

“你不是说你老公对你很好吗？”

“那是过去。现在，他完全变了，他变得有些自私自利。他限制我的自由，甚至给我性暴力。我们俩两地分居时，竟有那么多的甜言蜜语，那么多的柔情似水，那么多的缠绵缱绻，几乎让我天天处于窒息状态，也让我感到几乎是在天堂，几乎是在过神仙般的生活。自结婚以后，他不允许我和任何男人交往，他想让我天天地呆在家里，不出门，我一出去，他回来见我不在家，等我回来就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，最后还得问砂锅扔到哪里去了。”燕子有些激动，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，有些气喘吁吁。

“你太漂亮了，是他怕失去你。太漂亮的女人男人都喜欢。”

“可我早已以身相许他了，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。难道非让我变成你们男人所说的‘三心女’才好吗。”

“不管在形式上如何，你毕竟是结过婚的人，你应该有个安定的家。虽说你丈夫做得有些过火，但凭我的直觉，我感到他还是爱你的，他是怕失去你。”

“但我更需要我的爱情。我需要激情，我需要燃烧，燃烧我的思想，燃烧我的灵魂。我的爱情需要浴火重生，凤凰涅槃。”

“你真像吸食了鸦片，中邪了。”他有些激动和愠怒，不由得轻轻地用茶杯撞击着桌子。

“对，对我来讲，我所需要的爱情就是我的精神鸦片，她早已蚕食了我的整个魂魄。”燕子看见他的态度，也显得有些嗔怒。不由得将他手里的杯子狠狠地拽回来，拉到自己的身边，“不让你喝了，你恼什么恼。”但她还是慢慢地给他续上水，然后将杯子轻轻地推到他跟前。

这时，两个人都无语了。

他首先打破了沉默，说：“看来你得嫁给诗人，让诗人来燃烧你激情，拯救你的灵魂；然后再嫁一个巨富，让巨富保证你衣食无虞，这样你就能既有物质基础，又有上层建筑，完美的爱情就非你莫属了。”

“男人可以三妻四妾，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有三公四夫。可惜我没有分身术呀。”

“那是过去。你这是痴人说梦，异想天开。”

“难道我追求的爱情有错吗？”

“我不否定你的理想。但爱情是抽象的，也是具象的。说它抽象，因为爱情是个概念，是一种理想，是一种感觉，拥有爱情是幸福的。幸福是什么，就是一种感觉。说她是具象的，因为爱情无时不在，无刻不有。当两人分居的时候，爱情是一封相思的短笺，是一个牵挂的电话。当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时，那让人心醉的爱情又会变成一杯热茶，一口热饭，一盆洗脚水，抑或是一粒挤在对方牙刷上的牙膏，有时甚至是一句句抱怨。”

“你总是用一种哲学的语言来教训我。”燕子拿杏眼瞪了一眼他。

他微微一笑，很认真地说：“我哪敢教训你哟？我只是奉劝你别把生活太理想化了，包括你追求的爱情。女人对男人来讲，最大的杀伤性武器就是温柔。女人的温润能化干戈为玉帛，女人的柔情能使铁树开鲜花。”

“你说的有道理，我知道我说不过你。但我要告诉你，我绝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。我追求美好的爱情，我有我的理想，我的自由。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羁绊，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品；当然，别人也别成为我的羁绊和附属品。只要我生命不息，一息尚存，我追求理想的信念就不会泯灭。”

此时，街灯全亮了。一壶菊花茶也泡成了白开水。燕子看着杯中漂浮着的淡淡的菊花，喃喃地说：“这小小的菊花曾经绽放过自己，也曾经被文人墨客颂扬过。如今人们为了自己的饮食，将她弄成干瘪枯燥，丑陋无比。然而经过滚烫的开水冲泡、洗礼，她又变得如此的丰满水灵，正是浴水重生呀！没有爱情的女人就像这加工过的干菊花，而这滚烫的热水就是这干菊花的爱情，经过浸泡，又使她娇艳无比，水灵剔透。”

“你怎么什么都往爱情上牵扯？”

“随你怎么说吧。好了，今天咱们就谈到这儿吧，和你聊得很愉快。尽管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我俩又不同的意见，但我还是十分感谢你，能听听我的倾诉。我心已决，不在跑车了，我要去南方发展，也许是广州也许是三亚。爱情是我一生的追求，哪怕天涯海角，我决不放弃。”

“你会和我联系吗？”他心头有些失落地说，“我的手机号永远都不会换的。真的，燕子。”

“不，不会的。今天也许是我们最后的谈话。或许是诀别。你不是告诉我你来的路上的遭遇了吗，或许那只死的小燕子就是我的灵魂。所以，每年你看到燕子归来，你看到燕子就算是我吧。不过，如果有机会再碰见那位好心的老太太，问一下，她把那只小燕子葬在哪儿了，然后，你在那个地方为那只小燕子放些菊花，哪怕是你泡过的菊花茶也可以。或许我的灵魂在遥远地方会感觉到的。”

此刻，两人已是泪流满面了。

从那次谈话之后，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燕子，手机也联系不上。这样的一段短暂的经历，对他来讲，是一次美丽但更多是伤感的邂逅。